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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寻仁迹】吴公岩的四次航道疏浚

来源: 酱香仁怀  发布时间: 2023-10-19 作者: 黄黔华
在仁怀,“蜀盐走贵州,秦商聚茅台”,这两句诗可谓耳熟能详,它们出自清代诗人郑珍的《吴公岭》。
1843年5月,郑珍穿过怀阳洞,经过茅台镇,沿赤水河而下,去赤水探访故人,途经吴公岩时,被两岸山势和奔腾不息河流震撼,有感而发,写下这首诗。《吴公岭》中描写的,是位于赤水河中游的吴公岩,以及人们治理吴公岩水道的艰辛、盐工悲惨命运。

【寻仁迹】吴公岩的四次航道疏浚

吴公岩,原名文公岩,或称蚊虫岩。这一段又有赤水河“小三峡“之称,两岸山势陡峻,河床落差大,形成一个接一个的险滩,号称“十里长滩”。历史上,不仅船只无法通过,就连木排经过这段河滩后,都会被险滩、巨浪打散。郑珍在诗中,用“著箯吴公岭,侧目吴公厓。飞狮落九天,脚插赤水隈。奔湍撼不动,怒声天地回。水怒石益静,万古苍嵬嵬”,描写了吴公岩之险。
但是,吴公岩又是川盐入黔赤水河航道上的必经之路。为了把产自四川的盐巴送到茅台,盐工们从二郎滩渡口开始,背着上百斤重的盐巴,经过赤水河的悬崖峭壁,送到吴公岩以上的马桑坪再装船。
于是,又有了郑珍诗中“越山三十里,驼负费其财”的句子。
历史上,为了打通吴公岩险滩,畅通航道,在长达200多年里,吴公岩航道疏浚工程,至少4次被纳入“国家工程”。而每一次吴公岩险滩整治,背后都是一段惊心动魄、感人至深的故事。
吴公岩险滩的第一次治理开始,是在1743年。其时,云贵总督张广泗为了外运云南、贵州的铜、铅矿,解决贵州吃盐贵的问题,向朝廷奏请疏浚赤水河。
【寻仁迹】吴公岩的四次航道疏浚
贵州总督张广泗组织开修赤水河(葛镇亚提供)
 
赤水河岸边渡夫吴登举,以一家十八口性命担保请疏的故事,就发生在第一次赤水河航道疏浚期间。他的故事,现在为川黔两省的仁怀、习水、赤水、古蔺等地民众熟知。人们为了纪念吴登举,不仅为他勒石刻碑、塑像,改文公岩为吴公岩,还将城市道路命名为“登举路“。
1746年,在吴登举和乡亲们的努力下,航道终于得以疏通,二郎滩至茅台终于可以通行船只,川盐入黔的运力大增。而因为航道通畅,赤水河两岸与外界的交流更为便捷、频繁,茅台镇也由此进入快速发展阶段,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,逐渐成长为黔北地区清代四大名镇。
资料显示,由于盐运的带动,黔北地区清代发展起来的新兴商贸集镇多达40余个。其中,赤水河流域就占了一半多。至清道光时期,仅茅台一地,马店、客店、饭店、酒店有上百家之多,商业形态丰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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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期的赤水河盐运码头
 
郑珍《吴公岭》中“蜀盐走贵州,秦商聚茅台”,描写的就是道光时期茅台镇的商业形态。
吴登举等人以命相搏而疏通的航道,由于地形限制,又常有危岩崩塌,以致“开者复壅,通者仍塞”,需数十人吊放操作方能勉强通行一船,导致吴公岩河段航道并未实际利用,且不久便再无法通船,川盐仍需在二郎滩卸船,水陆转驳至马桑坪。而原本已改走水路的滇黔铜、铅矿,又在1754年,被迫重新改走毕节至永宁的老路。
夙愿未了的吴登举,郁郁寡欢,并因此成疾,于1757年病故。郑珍在《吴公岭》一诗中,称其“愤极仰天死”,同时表达了对当时盐商、盐政的不满,对平民百姓尤其是盐工、船工的怜悯,写商人“三代井法废,大利归贾魁。肥痴享厚息,锦绣挥舆儓”,写百姓“而生人十而九,无田可耕栽”,“每每好身手,饿僵还裸埋”。
张广泗疏浚赤水河百年后,由于山石崩塌、滩路填积,加上缺少维护,赤水河航道行船愈发艰难,以至于“高滩浅碛,节节险阻,舟筏难通”,自二郎滩以上河段只能陆运,且沿途道路桥梁也颇多损坏,艰险异常。很多盐号、商号因此抱怨颇多,呼吁再次整治航道。
遵义人唐炯,在第二次赤水河航道疏浚中,发挥了重要作用。其时,他是一个候补道员,在四川总督丁宝桢麾下。丁委托他总办赤水河官运盐务。

【寻仁迹】吴公岩的四次航道疏浚

1878年,唐炯先是改革盐政,改原先的“商运商销”为“官运商销”,设立官方盐运机构和网点,规定月销额、以盐运盐、打击私盐等,使得赤水河盐运数量增加。随机,他又提出了针对赤水河盐道整治的设想和技术措施,得到丁宝桢支持,并奏请朝廷批准。
唐炯提出的,是一个水陆并进的盐道整治方案,同时采取盐商船民捐款、以工代赈的方式筹集资金。由此,很快得到朝廷批准。
不过,这个官府、盐商、船民都有利的盐道整治方案,却因触及部分以运盐为生的群众利益,受到阻扰,并出现各种反对修河的舆论。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仁怀市政协副主席的周梦生,在其回忆文章中写道:年轻时,曾听前辈讲,一些背盐为生的人认为,“打通吴公岩,饿死黄金坝”,由此阻扰整治吴公岩航道。
当然,反对者不仅是背盐为生的盐工,还有个别地方头面头面人物。比如,新隆滩盐房团首陈大官。他认为吴公岩航道疏通后,自己的生意会受到影响,便唆使盐工聚集闹事,反对治理航道。后来,治河态度坚决的官府,将陈大官当成首要分子,以推石填河、乱收税款等罪名,进行查办,才使得吴公岩第二次航道整治工程得以开工。

【寻仁迹】吴公岩的四次航道疏浚

资料记载,二次整治吴公岩河道工程,花费了两年时间,共整治险滩33处,一般险滩40多处,“冬令施工‘崇岩激湍,冰雪凛冽’,民工们‘赤身裸体,出入波涛’……沿河道路、纤路、石桥、木桥也一一修整。费用由盐务总局先行垫付,工程结束后各商号按盐引数额分摊,开官商合力治河之先例”。
第二次整治工程,至1881年2月竣工。但吴公岩二郎至马桑坪,仍然是卡脖子河段,依旧不能通航。不过,除此之外,“一律畅通,毫无阻滞”,“不惟茅台复茅台,即上游铅、铁、竹木、药材均可顺流以达蜀江”。
唐炯也因改革盐政有功,未及二次疏浚赤水河竣工,就被授代盐茶道员。赤水河二次疏浚竣工大半年后,他被张之洞等人推荐,去云南做了布政使。
第三次赤水河航道疏浚工程,是国家最为艰难的时期。当时,抗日战争爆发,国民政府迁都重庆,贵州成为大后方,人口猛增,盐运量增大,其他物资运输也很频繁,赤水河航道再次受到重视。
1939年8月,经济部饬令导淮委员会派员勘察拟定赤水河治理方案,并于当年底在四川省合江县组建赤水河道工程局。工程于1942年2月开始,至1945年8月结束,整治范围自茅台至淋滩共159公里,涉及险滩45处,其中包括马桑坪以上8处。
这次赤水河航道治理工程,行政院派出了多位技术人员盐和考察、指导。这些技术人员,在新中国成立后,有的成为大学教授,有的是新中国大型水利工程专家,还有的在国际上也有一定影响。

【寻仁迹】吴公岩的四次航道疏浚

这次赤水河航道治理,有了相对科学的工程技术和手段,治理效果更加明显。比如,在丙安至淋滩河段,采取爆破作业,以水上、水下炸礁的方式,处理威胁航道安全的礁石60余处,还在个别浅滩河段,根据实际水情,分别修建丁、顺、潜坝,引导河水流向,抬高航道水位以利通行。
关于吴公岩河段,根据实际地形及以往治理经验,技术人员提出了修建闸坝通航或修筑驳道的方案,最终因经费不足,被迫放弃,只得改用其它方案。
在这次治理中,吴公岩河段通航状况只能勉强有所改善,并未发生根本性转变。一些资料显示,导致该河段状况未能大改观的另一重要原因,还是由于阻工所致——
其中,文史专家禹明先的文章写道:“二郎滩一带方圆六、七十里内的人家,全靠背盐为主,不论男女,从七、八岁就开始背盐谋生,直到晚年不能行走才停止,生活极为艰苦。当时二郎滩一带流传一首民谣说:‘不望我儿当官坐府,只要能背一百四、五!’由于这种客观原因,当国民党政府着手治理吴公岩大滩时,人们普遍意识到此段水路一经梳理通航,靠陆路运盐的活路即将断绝……于是人们不谋而合聚集起来反对,常从悬崖顶上掀下巨木和石块,对疏河工程进行干扰和破坏,国民党政府不得已而放弃对吴公岩大滩的治理。”
虽然,吴公岩河段航道状况未能有效改善,但经过第三次治理,赤水河中原来素不通航的大猿猴滩被打通,马岩顶、陶洪滩、蚂蝗沟滩等著名险滩,均化险为夷,通航全河时间缩短了三分之一。时任国民政府导淮委员会副委员长的沈百先,在《整治赤水河航道碑记》中说:“顾以赤水全河,源远流长,向以险浅著称。既经整治通航,匪惟有助于地方经济文化之发展,亦可以水利之修明而能益宏其用矣!“
新中国成立后,百废待兴,各项建设如火如荼,但黔北地区的公路交通建设刚起步,赤水河航运更显重要。1953年9月的特大洪灾中,赤水河二郎滩至赤水县城所有纤道被冲毁,部分航道被淤泥和滚石堵塞,导致赤水河航运受阻,两岸急需的柴米油盐等生活物质,以及工业品、矿产、建设材料等,无法运载。
抢通赤水河航道,保障民生和国家基本建设,成为迫在眉睫的任务。从1953年10月开始,到1954年8月,由贵州省交通厅和沿岸政府派出的干部,发动群众,经过大半年苦战,基本恢复了赤水河航运。
与此同时,历史上第四次大规模的赤水河航道治理工程,被国家提上日程。
【寻仁迹】吴公岩的四次航道疏浚
纤夫
 
1954年冬至日,由贵州省交通厅主持的赤水河航道治理工程开工。这次疏浚工程,重点是提高通航运载能力,打通二郎滩至马桑坪的吴公岩河段航道,以彻底结束赤水河分段通航的历史。
二郎滩至马桑坪,河流全长约10公里,但落差却达34米。河中,有多处不同时期崩塌滚落的巨石壅塞,水流汹涌,即便是枯水季节,河水流过巨石壅塞处发出的巨大轰鸣,很远就能听到。
炸掉河中巨石,清理两岸危岩,是消除吴公岩险滩的唯一办法。在当地群众支持下,施工队在整个冬天里,冒着严寒下水作业,逐个爆破巨石,拔掉壅塞点。但建国初期,各项物资紧缺,有时候化学炸药供应不上,施工队便在老乡们的帮助下,用木炭、硫磺等自制土炸药,甚至采用最原始的火烧后泼冷水等方式作业。

【寻仁迹】吴公岩的四次航道疏浚

1955年2月,二郎滩至马桑坪及以上,共计18公里长滩,全部打通。天险吴公岩河段,从此具备能通航船只能力,茅台至马桑坪可通行小型机动船。至1968年,第一艘三十吨的机帆船,从合江县出发,逆水而上,直抵茅台……
从1743年到1955年,长达212年的时间里,四次大规模的赤水河航道疏浚治理,折射的不仅是国家战略,还有国计民生、民心所向。赤水河十里长滩吴公岩,正是这两百余年的见证者。

【寻仁迹】吴公岩的四次航道疏浚

今天,随着赤水河两岸交通环境改善,赤水河航运正在变成人们的记忆,成为一条河流的文化积淀。逐渐远去的赤水河航运,曾经带来并形成的盐与酒交织的文化和产业,是赋能今天和未来的城市根脉,将传承和延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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